第 14 章
       直到陈银走出这公主府的大门,赵明珠也未从那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中缓过神来。

       明明只是想探探口风,怎么好好地倒给自己招了个男人进府?

       “澜澜,你说父皇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说这话的时候,她心底先哆嗦了一下,还没等苏澜回话,便先摇了摇头,“不会的,李熙宁那人口风最严了,谁也别想从他嘴里抠出秘密来。”

       一旁的苏澜倒是比她要冷静一些,但突然遇上这样大的一件事,也难免有些慌神,“不如,先叫驸马回京想想办法?”

       “也……”也好的“字”终究是说了一半被咽下了。

       傅知意这次离家是跟着成亲王去江宁赈灾,路途虽远,于他的仕途而言却是个求之不得的好事。前些日子赵明珠还收到了家书,对方说一切安好已在归途。

       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别拿这种事去打扰他了。

       “澜澜,就说这场大雨让我染了风寒,叫太医院派李医官过来。”窗外明明已经放晴,那已经散去的乌云却仿佛重重压在了赵明珠的心上,风雨欲来。

       不到半个时辰,李熙宁果然顶着烈日出现在公主府里。

       隔着一层帘子,赵明珠躺在榻上挥退了屋子里多余的侍从们,每次李熙宁来此,除了苏澜一人之外,公主身边断不会有第二个人跟着伺候,但却无人敢置喙半分。

       汴京城里谁不晓得,宝和公主的地位与做派,早已与亲王皇子别无二致。寻常人家的风言风语,谁敢往她身上沾半分?就算她今日说看上他李熙宁了,李熙宁相信自己也会被连夜打包送进这公主府里。

       往常李熙宁还会拿此事信口胡言,可眼下赵明珠却没有与他说笑的意思,一掀帘子从里面蹦出来,满脸都写着一个“愁”字,张口便问,“是你和父皇说驸马不能生育子嗣的?”

       李熙宁来之前便有了准备,听她这么一问,爽快地认了,“是。”

       话音未落,便见面前的姑娘瞪大了眼睛,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打下去,“你……你怎么能……”

       亏她还夸他能守秘密呢,如今这算什么?虽然未将最大的秘密那个吐露出来,但也与泄密没什么两样了。

       “我若是不说这句话,秘密恐怕就真的守不住了。”事已至此,李熙宁也不打算多为自己辩解几句,但每每回忆起当日面圣时的场景,他仍是会被吓出一身冷汗。

       每月固定的日子来公主府诊脉调养身子一直是他的差事,皇帝平日里召见他也多是在问公主的身体如何。直到驸马爷出发去江宁的前一夜,还在太医院睡觉的他做梦做到一半便被宫中守卫从床上揪了起来,一路战战兢兢地走到皇帝寝宫,却见天子屏退了侍人,独独留了他一人跪在殿内,良久才开口问道,“若宝和公主与安阳侯之间有一人无法生育子嗣,你觉得是谁?”

       那一瞬间,李熙宁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连转都转不动了。他诚惶诚恐地俯拜在地上,任由冷汗打湿了中衣,连想都没想就说出了“安阳侯”这三字。

       不敢去揣测皇帝此举的深意,也不敢猜帝王是不是早已看破了一切,他只知道无论事实如何,自己必须回答“安阳侯”。

       而这样回答的结果也显而易见。转日,安阳侯傅知意不能生育子嗣的消息便“悄悄”传遍了整个宫廷。

       都说建文帝英明一世足智多谋,只在晚年时常常为了这唯一的女儿做糊涂事。但依他李熙宁来看,莫说糊涂了,只要是与宝和公主有关的事情,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都要比平常精明百倍。

       “如今连我也猜不出皇上到底知道了多少秘密,你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别干什么傻事惹急了皇上,那时可就得不偿失了。”说着,他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郑重交代一句,“也别提和离二字。”

       赵明珠稍稍茫然了一瞬,但眼看着他的脸色这样差,也细细回想了下整件事。如今他们唯一不能肯定的就是皇上对这门婚事的秘密知道多少,若是他全都知道了,那塞个男人进公主府的举动可就不仅仅是为了什么“延续血脉开枝散叶”了。

       那其实是对傅知意的一个惩罚,叫他有苦都说不出。

       赵明珠太了解自己的父亲,身为一个帝王,建文帝英明是英明,但颇有些睚眦必报,尤其是与儿女沾边的事情。若父亲已经知晓了真相,她还想着用和离这种方式放傅知意脱离苦海,那等着她驸马爷的可就不是什么丢了脸面的小事了。

       那……那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啊!

       “换句话说。”李熙宁用指尖点了点桌子,也是满面的愁容,“就算傅知意不能生孩子,皇帝给你府里塞男人的事都传遍整个大魏朝了,丢人也总比丢命好。”

       他们现在除了认命的静观其变,什么都不能做。

       “你就当是家里多添了副碗筷,把他当个摆设吧。”说到最后,李熙宁也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劝一劝面前的姑娘。

       但他至今尚未娶妻生子,常年住在太医院连家都不回,哪里懂得后院这些事。赵明珠白他一眼,半天没说话。

       倒是苏澜忽然想到了被他们忽略的那件事,“大人您常在宫中走动,可知皇上送来的那……那位公子,是何出身?”

       这话将李熙宁问得一愣,“他?宫里头到现在还未透出什么风声来,但左右没什么好出身,是谁又能如何。”

       被派来服侍一个已经成婚的公主,说白了就是当男宠,又有哪个出身世家的男人能够甘心如此?至多不过是相貌品行比旁人稍强些,不至于让两人生的孩子受了父亲血缘的拖累。

       至于出身?哪来的什么出身。就算是能正经当个驸马的那些男人们,又有何人的出身地位能高得过宝和公主。只要是宝和公主生下的孩子,生来就生活在母亲的权势荫庇之下,何须父亲来添几分光彩?

       只是这样的话显然不能让赵明珠得到丁点宽慰,她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前几日说要想办法赶那些女人出府的豪言壮语都通通被眼下这件事击得粉碎,只留下了满心茫然。

       偏偏那李熙宁满嘴浑话,开口便说,“实在没法子,你便遂了皇上的意,和那人生个孩子又如何?”

       话音未落,赵明珠险些把桌上的热茶泼过去,但杯子都拿起来了,却还是没狠心下这个手,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若再说这样的话,小心我让父皇把你发卖到柳家巷去。”

       柳家巷是汴京外城的一个花柳巷子,但与寻常风月之地不同,那巷子里面的娼寮多半是南风馆。按理说也该是个羞于启齿的地方,但却因为前些年有个好男风的世子爷死在那里而闹得满城皆知。

       李熙宁显然是久闻那柳家巷的大名,哪怕明知她只是嘴上吓唬自己,也还是不争气地抖了一抖,“我可不理会你的事了,太医院还等着我回去呢。”

       眼下赵明珠与他都是各藏心事,谁都帮不上谁的忙,再商议下去也商量不出什么好办法。

       小公主的目光黯了黯,还是叫人进来送他出府。但眼看着这人收拾东西迈出房门,她心思一转,也在婢女们撑伞簇拥之下跟着那年轻的男人一起走到了公主府的门口。

       李熙宁生怕这位祖宗真的吹了风染了什么风寒,苦口婆心地劝她快些进去。但雨后的天气着实是清凉怡人,许久未曾出门的赵明珠站在伞下深吸了几口气,只觉得通体舒畅,连心情都稍稍好了一些。

       艳阳当空,她立在油纸伞下,目光越过蒸腾的暑气望向不远处,恰好撞见一队将士甲胄鲜明,正簇拥着一人纵马而过。马蹄踏过雨后未干的水洼,溅起串串泥点,倒将那马上身影衬得愈发朦胧。

       见那些将士们身穿的戎装不似京中禁军,她也顺口问了句,“现在岭南还太平吗?那又是哪个营的军队?人怎么这么少?”

       旁的不知,这事李熙宁倒是清楚,“那是西北的顾将军。”

       顾将军?赵明珠歪着头想了半天,然后露出了一个恍然的神情,“顾阮?”

       大魏朝虽不尚武,但她自小便是在父皇用来议政的紫宸殿长大的,对朝中的武将们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而顾阮,就是那些武将们中的翘楚,可惜对方常年驻守西北,几乎从不在京中露面。

       想着,她忍不住踮着脚又望了望,像是想要看清楚那个传说中的顾将军的模样,但无奈对方早已走远,又是一身铠甲,前呼后拥,连个轮廓都看不清楚。

       “他怎么回来了?”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臣也不知。”李熙宁轻轻摇了摇头,但提起顾阮这个人时,唇角也忍不住弯了弯,低声说笑道,“但是他迟早是要回来的。”

       苏澜倒也听过一些传闻,“那顾将军少年才俊,前途无量,即便现在守着西北,迟早也会被调回京师,总不至于在那蛮荒之地蹉跎半生。”

       “你只知道西北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连鬼都不愿意待,他一个少年英才,何必刚刚从军就去守那蛮荒之地。但蛮荒之地……”李熙宁说着一乐,又压低了声音,“不也意味着山高皇帝远吗。他年少位高,又无妻无子,若拥兵自重……”

       话还未完,就被赵明珠睃了一眼,“这话你也敢说。”

       李熙宁连忙告罪,嘴边却还是带着笑的,想来这事已经是朝野上下心照不宣,不算什么流言了。

       但这朝野之事,哪怕是赵明珠都不能妄自断言,听他口无遮拦,只叫他谨言慎行,然后便催他尽快回太医院,自己也在婢女的簇拥下进了府门。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隐没在那座深宅大院里,不远处的小巷口,一名年轻男子才缓缓收回目光。他未披甲胄,一身常服衬得身形清俊,身侧侍立的随从却穿着与方才西北军将士一般无二的铠甲,此刻正垂首躬身,双手奉上一封刚送来的加急密信。

       看清了信上的内容时,他脸上的笑也渐渐敛了下去,站直身子朝官道的方向望了去,“傅知意走到哪儿了?”

社那(作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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