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侍候在御书房里的内侍宫女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站在自己的领域大气不敢喘一声。

       而高坐在御案后的年轻帝王,低垂着双眼,漫不经心的翻阅着手中一本线钉书籍,神态自若。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帝王身后恭敬垂立的一个老太监忍不住轻咳一声,“陛下,小太子已经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了。”

       说话的同时,他双眼情不自禁的瞟向御案下那个已经久跪多时的小娃。

       那娃娃年约六、七岁的模样,容貌生得精致粉嫩,漂亮得如同守护在佛前的仙童。

       他身穿淡黄小袍,头戴紫金玉冠,漂亮的小脸,大概因为跪得太久而流露出几分扭屈痛楚之态。

       被老太监这样一问,正在看书的年轻帝王正准备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循着老太监的意有所指,目光不由自主的瞟向案下已经跪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小娃。

       瀛国上下都知道当今天子皇甫绝在四年前登基为帝之后,诺大的后宫虽广纳无数美女妃嫔,但帝王膝下却只有一个皇儿,也就是此刻正跪在那里受罚的小太子——皇甫玉。

       小太子的生母纳兰贞贞乃前朝宰相纳兰康之女,七年前嫁给当时还只是太子的皇甫绝,没过多久,便诞下鳞儿,取名皇甫玉。

       自从四年前以六王皇甫祁为首的逆皇案发生之后,纳兰康就被当做逆皇案的党羽抓进天牢。

       隔日凌晨,便有狱卒发现纳兰康承受不了重刑逼问,服毒自荆

       而身为太子妃的纳兰贞贞,担忧父亲的罪过会牵连其身,在躲避追兵抓捕的时候不幸落涯。

       她的尸体被追兵发现之时,已经被涯下的恶狼猛虎撕咬得支离破碎。

       当年七月,皇甫绝登基称帝,取年号为靖德。

       隔年九月,皇甫绝下旨,追封独子皇甫玉为太子。

       只不过这些表面上的风光,并没有给小太子带来任何福利。

       众所周知,皇甫玉的生母纳兰贞贞曾是京城有名的绝代佳人。有才有德更有貌,为人聪明灵俐,更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纳兰贞贞出身于官宦世家,与生俱来一股高贵清雅的气质,曾是京城各大家公子以及皇室贵族子弟们可望而不可及的一代佳人。

       只不过当她做为棋子,被纳兰康许配给前太子皇甫绝,并险些害得皇甫绝命丧黄泉之后,彻骨的恨意,便在年轻帝王的心里扎下根基。

       从小太子做错了一件小事,便惨遭皇帝重惩的情形看来,皇甫玉并不被自己的父皇所待见。

       跪了足有一个时辰之后,皇帝才终于肯赏个正眼给他,姿态慵懒,语调低沉,“说说吧,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同李将军家的公子打架?”

       一个时辰前,宫人来报,说皇甫玉与朝中几个重臣家的公子撕打起来,虽然教书的太傅及时阻拦,但这件事还是被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皇甫绝当即大怒,命人将皇甫玉揪到案前,不给他任何开口解释的机会,先狠狠罚他跪了一个时辰,直到对方跪不住时,才大发善心,暂时饶他一马。

       案前的小娃不着痕迹的挪了挪酸痛的膝盖,面对皇帝的询问,欲言又止,最终,缓缓垂下头颅,决定拒绝回答。

       皇甫绝脸色一沉,“啪”地一声将手中的书本摔到案上,两旁宫女太监都知道这是皇上发怒的前兆,一个个屏着呼吸,担忧的看着小太子。

       在皇上身边侍候多年的柳顺柳公公忙不迭再次轻咳一声,并拼命用眼神示意不远处跪着的那个娃娃最好不要与当今天子做对。

       果不其然,小太子的倔强还没坚持到半刻,便嘟着嘴巴,气鼓鼓的抬起漂亮的小脸,对皇甫绝道:“李怀昱抢了儿臣的东西,儿臣一时气不过,才动手打了他。”

       “他抢了你什么东西?”

       皇甫玉别过小脸,再次垂头。

       “柳顺,吩咐下去,太子殿里从上到下所有的奴才,每人领五十板子,立即执行……”

       未等皇帝的话音落下,皇甫玉便急急上前,“是儿臣的错,要打要罚,儿臣愿一人承担。”

       别看皇甫玉年纪幼小,还是个稚嫩小娃,但在宫里呆得久了,也深知这宫中的规矩有多残酷。

       皇甫绝哼笑一声,犀利的目光,令堂下跪着的小小幼童,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不容反抗的压力。

       慢慢的,他将一只编工精美的绿色知了从怀中掏了出来,小声道:“李怀昱要抢的,就是这个东西。”

       虽然两人之间隔有一段距离,但皇甫绝还是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个草编的知了,做工有多么的细致。

       他双瞳微敛,目光如炬,向身后的柳顺使了个眼色,很快,柳顺便将皇甫玉手中的那些草编的知了呈到了帝王的面前。

       当皇甫绝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草知了打量了半晌之后,终于冷着嗓音,问对方,“这知了是谁编的?”

       对方被问得脸色一怔,张了张嘴,最后从唇内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是孩儿宫里的一个宫女。”

       皇甫绝修长的手指玩味的把玩着那只小小的知了,眼神突然变得很幽深。

       诺大的御书房,气氛一下子骤降,皇帝不吭声,其它人也不敢擅自吭声。

       直到皇甫玉的双腿已经跪到麻木的时候,皇甫绝的声音才悠扬响起,“就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你就不顾太子的身份,抬手打人么?”

       “是李怀昱先动手抢儿臣的东西,儿臣一时气不过才同他动手的。”

       “你自幼接受帝王式教导,应该知道有朝一日将要继承大统之位。在未来的日子里,你可能会遇到无数挫折,仅仅因为看不惯臣子的一些作为,便由着自己的性子,不顾礼法的与臣子大打出手,这种作法成何体统?”

       “难道李怀昱耻笑儿臣自幼没娘,儿臣也不能动怒么?”

       虽说皇甫玉是一朝太子。

       可朝中上下都知道当今皇帝并不得意他这唯一的儿子。

       很多人都在私底下猜测,太子之位之所以会由皇甫玉所担任,并不足以说明皇上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儿子。

       一旦后宫里面那些个妃子美人们再怀上子嗣,皇甫玉的太子之位,很有可能会在瞬息之间被别人所取代。

       况且皇甫玉的生母纳兰贞贞做为当今天子最憎恨的仇人,连带由她所生的儿子,也被宫里上下所冷遇。

       别说学堂里那些伴读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小太子。

       就连后宫中的那些个妃子们,也没有一个肯将这位小太子放进眼中的。

       天底下所有的小孩子都需要母亲来疼,即使皇甫玉身为一朝太子,仍旧在心底的最深处,希望有个娘来坦护。

       可是,从他懂事之后,就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没有娘。

       这个事实早在他心底扎进了一根毒刺,每当学堂里那些伴读或有意、或无意的讽刺他有娘生、没娘养的时候,潜藏在心底的愤怒就会被彻底激发。

       李怀昱仗着他爹是瀛国兵马大将军李亮的独生子,每次在学堂里欺负他都欺负得最嚣张。

       皇甫玉三番四次的容忍,造就了对方更加肆无忌惮的凌辱。

       不但公开嘲弄他爹不疼,娘不爱,还把他最心爱的小知了从手中抢走。

       愤怒之下,他才与李怀昱动手,没想到一时脑热的下场,就是他被自己的父皇罚跪挨骂。

       他那句“儿臣自幼没娘”,似乎刺激了当今天子内心深处的心弦,怔了好半晌,皇甫绝俊美的容颜上才流露出几分不知名的恼怒。

       “仅仅因为臣子说了不入耳的话就大发雷霆,这样的容人之心,将来如何能成就大业?”

       他抚了抚衣袖,“回你自己的宫里,罚抄《千字文》十遍,抄不完,你就别吃饭了。”

       皇甫玉咬着粉嫩嫩的唇瓣,心底极不服气。

       可眼看着父皇冷下俊脸,一副不容反抗的模样,他只能乖乖点头称是,艰难的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踱出了御书门的门槛。

       直到那小小的身影逐渐走远,皇甫绝紧紧捏着草知了的手才慢慢放开。

       “柳顺,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朕是一个心狠的爹爹?”

       帝王的声音虽然很轻,却足以令身后的老太监听得一清二楚。

       恭候在他身侧的柳顺不敢妄言,只得小声的陪笑道:“陛下只是在用严厉的方式,来管教小太子成材而已。”

       皇甫绝凄然一笑,“这些漂亮话,说出去谁会信?”

       垂着双眼,状似无心的望着手中被捏得快要变形的草知了,“每当看到他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孔,朕就忍不篆…想要狠狠折磨他。”

       柳顺心下一惊,虽然皇上没有提及名字,可他仍旧清清楚楚的知道对方口中的她,指的就是前太子妃——纳兰贞贞。

       而当朝太子皇甫玉的容貌,几乎与纳兰贞贞一模一样。

       想当年纳兰贞贞被纳兰康许配给身为太子的皇甫绝时,夫妻二人鹣鲽情深,如胶似漆,曾是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的一对神仙眷侣。

       可惜在六王皇甫祁发起逆皇案,皇甫绝险些猝死在纳兰贞贞施给他的破魂蛊之后,纳兰贞贞这个名字,便被皇甫绝列入了仇人名单之中。

       也难怪皇甫绝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如此心狠无情。

       纳兰贞贞与皇甫玉的脸,形同一色,丝毫没有任何差别。

       柳顺有时候在想,皇上之所以将太子之名赐于皇甫玉,并不是对他的疼爱,反而是对他的惩罚和折磨。

       直到御书房内恢复原有的宁静,皇甫绝才开始细细打量着手中的草知了。

       耳边仿佛响起了一道清脆娇美的声音:“这只小知了可是我亲手编的,独家制作,绝无赝品。”

       “今天是本太子二十岁的生辰,妳就送这么个小玩意给我当贺礼?”

       容貌妩媚的少妇,娇憨的扯出一道绝美的笑容,眼含调皮,“那些用金银财宝买来的东西,哪有我这只独具匠心?当然,若夫君嫌弃,明个儿我再补上五百两黄金就是。”

       年轻的太子被他的太子妃逗得眉开眼笑,一把捉过小小的知了,认认真真的揣进怀中。

       “娘子送给为夫的礼物,就算路边一枚不起眼的石头,那也是珍品中的珍品……”

       当逝去的记忆被皇甫绝猛然想起的时候,他才惊觉到自己的失态。

       该死的纳兰贞贞,即使她已经死了整整四年,可有关于她的一切,仍旧这么霸道的,每天闯进他的思绪之中。

       他恨她!

       就算再过四百年,这个事实,仍旧不会改变。

       ※※※※※※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旦女人多了,就会成为一台乱戏。

       瀛国天子的膝下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这并不代表天子的后宫人丁稀少。

       皇甫绝后宫中的妃子们从上到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他登基为帝直到现在已有四载,却仍未立后的现状来看,那些觊觎皇后宝座的女人们,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这个位置的。

       可长眼睛的人都知道,皇甫绝虽然心底憎恨着前太子妃纳兰贞贞,却不肯将这个本属于她的皇后宝座让给其它女子。

       后宫里的那些妃嫔嘴上不说,心底却有诸多怨言。

       入宫之前,这些嫔妃们可都带着家族的使命,极尽所能的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

       一旦讨了皇帝的欢心,那么整个家族,也会因为她们的地位而倍受龙宠。

       所以刚下早朝的皇甫绝,屁股还没在御书房中的椅子上坐稳。

       不久前因画得一手好画而被封为丽贵人的殷丽梅,便喜笑颜开的端着热气腾腾的人参汤来到皇甫绝的面前。

       一阵讨好奉呈的话还没说完,皇甫绝的俊脸上已经略呈不耐。

       直到她壮着胆子要求皇帝给她家弟弟在京里谋一个差事的时候,皇甫绝终于露出怒意,狠狠将殷丽梅训斥了一顿。

       殷丽梅的父亲为当朝三品文官,其弟殷礼杰今年一十九岁,这正是考取仕途的年纪。

       可上一届科考之时,却传来殷礼杰考场作弊一事,冲着殷丽梅的面子,皇甫绝并没有严加惩罚,只是罚了他爹三个月的奉禄,小训一番便做此了结。

       没想到殷丽梅却舔着脸为了她弟弟,再次跑到他面前吹耳边风。

       皇甫绝这辈子最痛恨的有两种人,一种是伪君子,另一种就是不求上进,只愿靠祖上庇佑的废物。

       殷礼杰刚刚好就属于第二种。

       “皇上,臣妾的弟弟虽然在上一届科考时被人发现作弊,但实际上他是被人冤枉的,考官大人取消了他三年之内的科考资格,这实在是有失公平啊,臣妾是觉得……”

       未等殷丽梅将话说完,就见皇甫绝俊美而年轻的脸上露出一道阴沉的冷笑。

       殷丽梅虽然名义上是皇甫绝的妃子,可她知道,在诺大的后宫之中,即使美女艳妇无数,却没有一个女人能真正抓得住天子的心。

       她不是没做过被皇上宠爱一生的美梦。

       但当她嫁进皇宫整整四年直到现在却仍无一子半女所出之后,不得不放弃这个贪心的想法。

       皇甫绝的心,就如同那北极的冰,寒冷得令人心畏。

       迫不得已,她只能为自己的家人牟取更多的福利,就算有朝一日她姿容尽去,起码还有一个家境殷实的娘家给她做靠山。

       可显然她的算盘打得并不如意,皇甫绝在冷笑一阵之后,冷冷道:“妳还想将贵人的位置坐稳,就该试着看清自己的本分。”

       这话说得并不阴狠,却让殷丽梅的心底升起一股子寒意。

       如果说称帝之前的皇甫绝还有一丝人性的话,在他被前太子妃纳兰贞贞背叛之后,那最后一丝人性,也被彻底泯灭了。

       上一个胆敢在他面前索要名份的陈美人,在半年前就因为出言不驯,死在了一杯鸩酒之下。

       当殷丽梅灰溜溜的离开御书房之后,皇甫绝已经没了继续批阅奏折的心思。

       打发了身边随侍在侧的几个内侍宫女,一个人百无聊赖的来到御花园散心。

       临近四月,正是春暖花开之时。

       御花园中种满了粉红的桃花,迎面扑来的气息,带着春的暖意以及泥土特有的芬芳,刺激着他的味蕾。

       曾几何时,太子府中的后花园,也因为某个喜爱桃花的女人的要求,铺天盖地种满了桃树。

       在他登基为帝之后,曾动过下令让人将整个御花园的桃花统统砍掉的想法。

       可最后,桃花依旧在每年的春季争相怒放,仿佛在悼念着什么人,或是……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恨意,而将这唯一能勾起往事回忆的地方毁于一旦。

       伸手刚要拈下一朵娇艳的粉红色花瓣,耳畔便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曲子非常动听,音律也控制得很好,不知为何,近日来积压在心底所有的不快,都因为这首动听的琴音,而消失尽殆。

       他不由自主循着琴音的方向缓缓踱着步子。

       皇家大院不比寻常百姓家,地方大得令人发指,仅仅是一个御花园,也要走上小半刻。

       当那美妙的琴声越来越近的时候,皇甫绝发现自己脚下所踩的地方有些荒凉而偏僻。

       记忆中,他从未来过这里,不过自幼在皇宫长大的皇甫绝,对这个地方却早有耳闻。

       那些被选进宫中的女人们,因为不被皇帝喜爱,最终的下场,便是发配到这里,也就是人人畏惧的丽园孤度终老。

       丽园的面积很大,是由一处处小院落构造而成,每个院落中,都住着一个并不受宠的妃子。

       比起人人畏惧的冷宫,丽园的女人们除了多一些自由之外,其它方面,与冷宫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他顿了顿脚步,为自己突如其来的行为感到万分好笑。

       不过是一首听上去还不错的曲子,就让他不顾九五至尊的身份,来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就在他转身想要离开此地的时候,不远处一个小院落中,传来一道熟悉而又稚嫩的嗓音。

       “丑娘,这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名字呀?”

       “这首曲子名叫醉月。”一道陌生的女音,从低矮的小院落中传来。

       皇甫绝原本想要离去的脚步,不知为何,慢慢停了下来。

       抬头一看,这处院落取名锁秋宫。

       不知是不是好奇心的驱使,他缓缓踱到矮墙边向里望去,小院子并不算大,院子中栽了一颗大杨树。

       树下摆着一套石桌石椅,上面还放着一套棋盘。

       讲话的女子,身穿素白色罗裙,长发轻绾,头戴一根简洁的珠钗。

       她的容貌很清秀,甚至可以用普通来形容,对于见惯各色美女的皇甫绝来说,这样的姿色想要在皇宫中立足,就等于是天方夜谭。

       引起他注意的是,坐在白衣女子身边的那个年约六、七岁的幼童。

       他没看错,那个口称白衣女子为丑娘的孩子,正是他的儿子皇甫玉。

       那小子乖乖巧巧的坐在白衣女子的身旁,小小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每拨一下,古琴都会发出悠扬的音律。

       白衣女子从他的身后轻轻揽过去,握住他的小手,很有耐性的教他弹出一段简单的曲目。

       “若玉儿喜欢学琴,有空的时候,丑娘教你来弹。”

       她虽然长相平凡,嗓音普通,但举手投足之间,难掩一股浑然天成的尊傲之气。

       皇甫玉忙不迭点头,看上去与那白衣女子的关系极为亲昵。

       拨弄了一会儿琴弦,小家伙便失去了耐性,“晌午过后,还要去学堂听太傅讲课,丑娘,我一点也不想再看到那个李怀昱,上次他要抢妳亲手编给我的草知了,我同他大打了一架。”

       接下来,小小的皇甫玉便一股脑的将李将军家的儿子是如何欺负自己的过程念叨了出来。

       顺便,还抱怨了一下自己的父皇因为此事罚他抄了整整一个晚上的书,现在手指头还肿得生疼呢。

       白衣女子温和一笑,执起他细嫩的小手,轻轻帮他揉着手指。

       “玉儿将来是要当皇上的人,小时候多受些磨练,长大之后才会成材。”

       “可是我觉得父皇他一点也不喜欢我。”

       在年幼的皇甫玉眼中,父皇所代表的,除了权势和高高在上之外,他丝毫也感受不到半点父爱。

       白衣女子的眼底泛起一丝复杂的神色,拉着皇甫玉的小手,她柔声道:“天底下所有做父母的,都不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只不过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有所不同。”

       “有一本书上曾经记载,某地的一个财主,因为老年得子,对自己的孩子十分溺爱,在儿子逐渐长大的过程中,并没有严厉的教导儿子去学本事,结果在老财主去世之后,他儿子因为只懂得吃喝玩乐,很快便散尽家财,最后饿死在街头。”

       手指轻轻拨弄了小家伙额前散乱的几根发丝,动作轻巧,声音低柔,“你想想,从你出生到现在,你父皇有没有溺爱过你?”

       皇甫玉傻傻的摇摇头,溺爱,那是什么感觉?

       “那么你的父皇又有没有教你大肆挥霍,仗着自己是太子的身份欺压百姓刁难大臣?”

       皇甫玉再次摇头。

       “你父皇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教导你如何做一名成功的皇帝,这样做,难道不是真心实意的为你好吗?”

       皇甫玉怔然。

       “所以……”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你现在还觉得你父皇不喜欢你么?”

       皇甫玉终于被他绕晕,傻呆呆的摇摇头,丑娘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未等皇甫玉从迷雾中回过神,躲在不远处偷听的皇甫绝已经被白衣女子刚刚那风马牛不相及的一番比对逗得笑出声来。

       这地方向来偏僻,平日里出没在这里的太监宫女也极少。

       皇甫绝的笑声,很快便引起院子里交谈正欢的两个人注意。

       当全身放松的皇甫玉看清楚外面的男人时,原本柔和的小脸,一下子变得紧张无比。

       他几乎是弹跳着站起身,想也不想的,双膝着地,就给皇甫绝行了个君臣大礼。

       即使刚刚被白衣女子开导了一番,心底对这个父皇的恐惧和畏怯仍旧无法一时摆脱。

       白衣女子的神情倒是比较震定,在和皇甫绝四目相对了小片刻之后,规规矩矩的,给对方磕头行礼。

       眼前的男人,即使身边没有随从跟从,可他身穿龙袍,头戴龙冠,一身尊贵之气,仿佛令天地之间为之变色,长眼睛的人,都不会错认对方就是当今的皇帝。

       皇甫绝垂着头打量了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一眼,目光玩味的在儿子脸上扫过一眼后,便迈着悠闲的步子,踱进这小小的院落之中。

       皇甫玉偷偷用小眼神瞟了身边的女子一眼,仿佛在问,父皇怎么会来这个地方?在他的印象里,父皇身娇肉贵,与这种偏僻荒芜的地方是绝对扯不上半点关系的。

       白衣女子轻轻摇头,用眼神回他,我怎么知道今儿皇上怎么会有心情,来这种可以与冷宫相媲美的地方闲逛?

       就在二人“眉目传情”的时候,皇甫绝轻轻瞟了跪在不远处的儿子一眼,“你不用去学堂读书么?”

       皇甫玉不敢摇头,恭恭敬敬的向父皇问了声安,便逃难似的离开这令他窒息的地方。

       不理会儿子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明显抗拒之态,皇甫绝走到石桌前,认真打量着桌面上的那盘未解的棋局。

       半晌后,他轻声念道:“这是困龙阵?”

       白衣女子拉着皇甫玉起身,小心跟到对方身边,轻声细语的答道:“皇上果然慧眼,这盘正是史书上记载的,当今世上很少有人能解得开的困龙阵。”

       “噢?妳知道困龙阵?”

       “永历年间,当时的惠帝为了讨好心爱的妃子,大肆动土,兴建行宫,为了筹集钱财,他下旨增加税收,日子久了,便引起了民怨。”

       “朝中有一位大臣,在与惠帝议政的时候,轻巧的给惠帝设了一盘棋局,他对惠帝说,只要能解得开此棋局,他就答应惠帝广增税收,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惠帝造给其爱妃的行宫建成,反之,则要惠帝亲自赐那名以色魅君的妃子一死。”

       说到这里,她举壶倒茶,一股浓郁的铁观音茶香,在小小的院子里弥漫开来。

       “惠帝虽然昏庸无道,却对下棋情有独钟,当即便答应大臣的赌约,与大臣喝酒对奕,结果大臣使出奇招,将惠帝逼得点头认输。”

       “最后,惠帝只能含恨将三尺白绫赐给其爱妃,至于这盘难倒惠帝的棋局,则被后人称之为困龙阵,流传到了今天。”

       皇甫绝回头淡然的瞟了一眼那白衣女子。

       近距离看她,这女子的容貌的确平凡到毫不起眼。

       可让他好奇的是,在她亲眼看到他这个真龙天子之时,所表现出来的不是诚惶诚恐,不是毕恭毕敬。

       而是像多年未见的老友般,口吻中带着一股令人舒服的亲切之感。

       对方将斟好的茶杯双手奉到他面前,他随手接过,轻轻品尝一口,味道十分香浓。

       他优雅的落坐到石椅之上,揉着下巴打量着那盘难解的棋局,“困龙阵的确是有史以来,最考验人棋技的一盘死局。”

       “皇上,其实困龙阵并非无解。”

       “噢?此言何意?”

       只见白衣女子轻盈的落坐到他面前,细长的手指在棋盘上轻轻舞动,“有时候,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获得胜利的方式之一。”

       “困龙阵之所以会称之为困龙阵,就是因为当局者害怕承受输的后果,所以在落子时畏首畏尾,而下棋讲究的是保帅护将,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才会出现不可思议的转机……”

       话音刚落,那盘足以将世人难倒的困龙阵,就这样被白衣女子轻易解开。

       皇甫绝震惊之余,不由得对眼前的女子多瞧了几分。

       她的容貌的确平凡得毫无特色,这样的女子,若想在后宫之中出人投地实在是痴人说梦。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女人的身上,仿佛蕴藏着无数惊人的魅力,正等待着他去慢慢挖掘。

       皇甫绝自幼也是爱棋成痴,可后宫里的那些美人妃子们,每次见了他,不是求名求份,便是想从他身上捞到些好处从此光耀门楣。

       所以别说是品茶对奕,就连与她们多呆上半个时辰,他也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

       眼前这白衣女子却有所不同,不知为何,与她说话聊天,会有一种开怀放松感觉。

       一个小小的困龙阵,吸引了瀛国帝王的满腹心思。

       皇甫绝兴致高昂,一边喝着清香的铁观音,一边与白衣女子谈论着各种奇局怪阵。

       当一个小太监满头是汗的终于找到皇甫绝的踪影,并颤微微的对他说户部尚书李大人求见时,皇甫绝才惊讶的发现时辰已经不早了。

       他起身,淡淡瞟了一眼那个与自己海阔天空高谈了整整大半日的白衣女子,“妳叫什么?”

       对方温和一笑,恭敬而不失倨傲的答道:“臣妾颜若筝,湖洲太守颜青之幼女。”

       皇甫绝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句话,撩起袍摆,头也不回的离开这小小的院落。

       目送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白衣女子颜若筝慢慢卸下伪装出来的不在乎,宽大的衣袖内,双手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四年了,皇甫绝,没想到你我今生……还能再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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