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段夫人和段灵儿怨毒的目光中,段茉儿大摇大摆、溜溜达达的踏出段府大门。

       脚丫子还没踩出家门的地界,就满脸不客气的伸出一只娇嫩玉手,抬到李玄臻面前,晃了晃手指,“我的香囊。”

       “妳还没把本少爷侍候开心,怎么好意思随便向人索要奖赏?”

       他笑着用扇柄着她伸过来的小手推至一边,留给她一记邪魅的浅笑,迈着优雅的步子,慢条斯理的向街口走去。

       段茉儿被他嚣张的样子气得在心里直骂娘,咬牙切齿低咒一阵,只能不情不愿的跟在他屁股后做他的临时小书僮了。

       这人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墨发高束,正中插了一根玉簪,好看的五官和绝然的气质就是这人最大的资本。

       难怪黑山老妖恨不能把自己女儿脱光光送到他床上生米煮成熟饭,如果排除对他的种种偏见不说,这李公子倒的确是姑娘家理想的夫婿人眩

       可惜段茉儿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糟糕,第二印象更是差到极点。

       在她看来,这个叫李璟祺的家伙,除了生就一张招蜂引蝶的俊脸之外,也没什么值得人欣赏的。

       嚣张自负为人恶劣,欺负女孩子而且还喜欢趁机敲诈勒索。

       明明是他破坏她好事在先,她不过给自己出口气用绳子绑了他的马尾巴,他就小人得志的以捡到她香囊为借口,把一个姑娘家随身携带的玩意霸为已有。

       “妳在心里骂我什么呢?”

       正碎碎念的段茉儿骤然停下脚步,因为前面的李玄臻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正一脸促狭的看着自己。

       她无辜的眨眨眼,哼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在心里骂你?”

       他用扇头指了指她的俏脸,不疾不徐道:“满面怨怼,眉心紧锁,龇牙咧嘴,目光不正,只要长眼睛的人都不难看得出,妳诡计多端一肚子坏水……”

       “喂1

       她气不打一处来的挥开他伸过来的扇子,“谁诡计多端?谁一肚子坏水?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就不要胡乱做评断,还有啊,你这人外表一副正派之气,实际却是个是非不分的伪君子。”

       李玄臻见她气得小脸煞白,激动得浑身发抖,不由觉得她这副样子十分好笑,“妳倒是说说,我怎么就成了是非不分的伪君子了?”

       “你帮了金富贵那个大坏蛋,不是伪君子是什么?”

       “金富贵?那是谁?”

       “不就是喜客来饭店的那个死胖子大老板。”

       李玄臻沉思半晌,终于回想起来,他笑了笑,“就因为妳想骗人家买棺材未遂,所以指责我是个是非不分的伪君子?”

       “他买不买棺材倒是其次,不过他抢了冬杏家的家传之宝青玉描金碗害金杏嫁不出去,那罪过可就大了。”

       “哦?这是怎么一回事?妳倒是说来听听。”

       他一边慢悠悠的向前走着,一边听段茉儿道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她有个相交不错的手帕交名叫冬杏,那冬杏出生没多久,就与人订了亲,当初双方长辈讲好的,冬杏成亲之日,家里的传家之宝青玉描金碗将会成为嫁妆,与冬杏一起嫁进夫家。

       可惜十几年前,也就是冬杏两三岁的时候家里遭土匪抢劫,那青玉描金碗也一并被歹人给抢走了。

       喜客来饭庄的老板金富贵与那群歹人私下交情非常不错,所以冬杏家被劫之后没多久,那只青玉描金碗就被金富贵以极低的价钱收到自己囊下。

       后来冬杏的娘无意中看到自家宝贝被供在金富贵的饭庄里,就想上前索要。

       结果被金富贵反咬一口,冬杏的娘在官府吃了板子,一气之下命丧黄泉了。

       没几年过去,冬杏的爹也因病去世,留下年纪轻轻的冬杏孤身一人,便想求夫家早些将她娶过门去。

       可她夫婿的娘却说,冬杏想嫁,必须带着那只家传之宝青玉描金碗,如果没碗做陪嫁,夫家是不会承认她这个媳妇的。

       冬杏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无亲无靠,又没背景,平时只有被人欺负的份,怎么可能有本事向金富贵索回那只碗。

       幸好她的好姐妹段茉儿看她可怜,便抱打不平的将自己化身为算命老道,准备亲自登门诱拐金富贵主动将描金碗交出来。

       结果好事即成的时候,却被李玄臻从旁阻挠,害得差点就可以嫁人的冬杏,再一次希望破灭。

       听完她的叙述之后,李玄臻也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帮错了忙,如此说来,那喜客来的老板的确是个欠教训的。

       段茉儿口沫横飞的讲述一阵之后,非常不客气的冷哼道:“怎么样?我说你是非不分并没有冤枉你吧。”

       “或许当初我的出现的确是打扰了你的帮朋友的计划,但换句话来说,妳用那种方法骗人也是不对。”

       “方法不论好坏,只要能达到目的那就是好方法。”

       “好吧,姑且妳也算有自己的苦衷,但随便捉弄别人的马尾巴,这种小人行径也不值得提倡吧。”

       “哼!我就知道会这样,明明做错了事却死都不肯承认,好面子,穷讲究,伪君子1

       她气人的冲他吐吐小舌,转身不客气的继续向前走。

       李玄臻愣了好一会儿,不由得被她气恼发火的样子逗笑了,这丫头还真是根直肠子,想什么说什么,喜怒哀乐也全都挂在脸上,实在有趣得紧。

       蹦蹦跳跳向前走了几步的段茉儿突然又折回他身边,很认真的上下打量他一番,“我听说你是京城人士,这次来我们盛阳,是因为你爹就要过寿辰了,所以想买几块值钱的玉石回去给老人家当寿礼。”

       “妳这丫头打听得倒是详细。”

       “嘿,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么。”

       “什么时候起,我居然被妳当成敌人看待了?”

       “就从你抢了我的香囊之后。”

       气哼哼说完,又跳到他身边,很孩子气的扯着他的衣袖,“你住在我家,是不是知道我爹也是卖玉的?”

       “听说妳爹手里有一些上好的玉石,我倒想看看那些玉石究竟能不能入得了我的眼。”

       “什么样的玉石才能入得了你的眼?咱们盛阳有么?”

       李玄臻抚着扇柄沉思片刻,慢条斯理答道:“真正的好东西,无需评价审视,只要出现在眼前,就能让人无法移开视线,至于盛阳有没有,目前我还没发现。”

       “也就是说,你来盛阳这些日子,还没买到真正想买的东西?”

       “次品难登大雅之堂,买了也只会降低身价让人看笑话而已。”

       段茉儿突然嘻嘻一笑,“如果我能带你买到上等玉石,你会怎么感谢我?”

       “妳?”

       “自然是我。”

       “如果妳真能让我买到真正的宝贝,条件随妳开就是了。”

       “你就不怕我趁师狮子大开口?”

       “想狮子大开口,也要有那个资本才行。”

       “哼!你这人说话真不好听。”

       她撇撇嘴,又挥挥小手,“不过你放心,我不是你,自然做不出讹诈之事,如果在我的指引下你真的能买到好东西,不用你给我什么好处,只要把我娘绣给我的那个香囊还我就行。”

       李玄臻不由得被她爽朗率真的模样所感染,虽然他并没把买到好玉石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但从这姑娘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让他喜欢不已。

       他笑了笑,忍不住抬手捏了她软软的脸颊一把,“成交。”

       ※※※※※※

       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段茉儿都很纠结他刚刚那个亲昵的小动作。

       男女授受不亲嘛,再说她和他又不是很熟,之所以想要帮他找玉石,也是因为自己的香囊还被扣压在他手里。

       可他居然又她又摸又捏,摆明把她当小孩子调戏。

       她皱皱鼻子又在心底咕哝一番,很想把那人揪过来问清楚他干嘛无缘无故摸她脸。

       可那男人捏完摸完后,就没事人一样转身走了,害她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在他屁股后面暗自纠结。

       纠结了没多久,她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办。

       这里是盛阳不是京城,想买好玉,如果没有她带路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本以为这丫头会将自己带到某间玉器行,可当他随她越走越远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两人竟已出了城门。

       周围漫山遍野开满了野花,一眼望去,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在远处岿然屹立。

       “妳到底是带我去买玉,还是去挖玉?”

       “咱们盛阳产玉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不过挖玉这样的本事目前我就没学会。”

       话落,用力伸手指着不远处一个低矮的小院落,“瞧见没,就是那里,有个怪叔叔专门喜欢搜集民间各种各样的美玉,小声对你说哦……”

       她突然扯住他的肩膀,附耳道:“其实咱们盛阳城那些有名的玉器店里卖的东西,有很多根本就一文不值。”

       她突如其来的气息迎面扑来,清清爽爽,不香不腻,很是好闻。

       李玄臻见她瞳仁黑白分明,讲悄悄话的时候一双大眼叽哩咕噜来回乱转,表情十分活泼生动。

       心头一动,便将她拉进怀里,用力在她的颊边嗅了一口。

       段茉儿大惊,急忙跳出三尺开外,红着脸大叫,“你……你干嘛非理我?”

       李玄臻被她惊慌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举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小虫子,“谁非理妳了,我只是看到妳身上有虫子,顺手帮妳拿下来而已,既然妳嫌我多事,那虫子还给妳就是了。”

       说着,向她走去,试图将那只小毛虫重新放到她身上。

       段茉儿被他手中软软小小的东西吓得呀呀直叫,“拿开点,拿开点,不许把那个可怕的东西拿过来。”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软软的小毛虫。

       她尖叫的模样再一次娱乐了李玄臻,狠狠捉弄了好一阵后,才好心放过她。

       将小毛虫扔回草里,戏谑道:“妳别再尖叫了,不然十里八乡的人听到妳的叫声误以为妳被非理就不太好了。”

       她心有余悸的点点头,“虽然你这人很讨厌,但能顾及我的名声,倒也不太招人恨。”

       “不,我没有顾及妳名声,我只是在顾及我自己的名声而已。”

       话落,他再一次成功将段茉儿惹得哇哇大叫。

       两人玩闹了好一阵,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做,段茉儿将带到那小院子门前,隔着门板拍打着上面的铁环。

       “怪叔叔,你在家里吗?喂,怪叔叔,我是茉儿,快开门呀,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知道你听得到的……”

       她用力拍了半晌,里面始终没有动静。

       “妳说的那位怪叔叔是不是刚好去别的地方走亲访友了?”

       “不会的,怪叔叔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在房子里打磨他搜集回来的玉石。”

       想了想,段茉儿转身,从地上拾了块小石头,跳着脚丢进院子里,一边丢还一边喊,“怪叔叔你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把你家门口的石头都扔到你院子里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工夫,那道铁门就被人拉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

       那男人身材高壮,穿了一件青布衫子,下巴了蓄了一把胡子,脚上踩了一双破旧的布鞋,脸有些脏,眼底带着睡意,形象十分颓废。

       他眯着眼瞪着段茉儿,没好气道:“妳这调皮丫头,连觉都不让人好好睡,知不知道睡眠不足是会死人的?”

       “嘿嘿,这都太阳晒屁股了,睡多了也同样会死人的嘛。”

       说着,她嘻皮笑脸的就想挤进门里,却被那人给拦在半路,“妳干嘛来了?”

       段茉儿反手将旁边看热闹的李玄臻拉过来,笑道:“我给您带来个有钱的少爷,他想买玉,要最好的,价钱不是问题,只要瞧得上眼,银子多少随您开。”

       这番话说完,不但李玄臻无语了,就连那中年男子也同样很无语。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李玄臻一眼,狂肆俊挺,气质卓然,倒是个世间少有的翩翩佳公子。

       “这人是谁?妳一个姑娘家,怎么随便和陌生男子混在一起?虽然妳娘已经过世了,但她临终前,可是吩咐过我要好好盯着妳的。”

       “哎呀怪叔叔,你想太多了,这位公子是京城来的,他想买玉,可在盛阳城挑了好多家都找不到合适的,所以我才把他带到你这里瞧瞧,看有没有合他眼色的宝贝让他带回去。”

       那中年男子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将人让进了屋里。

       早在来到这荒郊野外的时候,李玄臻便没对这种地方抱太大希望,之所以会陪着段茉儿一起疯,也是因为这丫头实在有趣,情不自禁的就想跟在她身边没事逗弄她一番。

       眼下这个小院落实在简陋得很,放眼望去只有三间小瓦房,从年头上看来,已经旧得无法翻修了。

       院子里养了几只鸡鸭鹅,见生人进来,还叽哩哇啦一阵怪叫。

       李玄臻自幼锦衣玉食,虽然小时候也曾随着父皇去民间微服私访,像这般落魄穷困的地方倒不曾来过。

       那中年男子将两人领到房间里,里面很乱,东西堆得乱七八糟,他并不想嫌恶这样的地方,可这种地方能有好玉石,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公子想要买什么玉?”

       进屋后,那人开门见山,立刻问出他此行的目的。

       李玄臻气度不减,淡然回道:“最好的。”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笑道:“玉的种类繁多,根据各人喜好不同,被视为最好的标准也各有千秋,不知公子可有具体些的要求?比如软玉或是硬玉?成品还是非成品?用做挂饰还是用来装饰?”

       “最好的。”

       他寻了个坐位,慢条斯理的用扇子扇风,表情不变,气势不变,就连答案也不变。

       那人皱皱眉,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回答。

       段茉儿看不过眼,走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你这人真难侍候,想买什么样的就直说嘛,你不直说,别人怎么知道你有些什么要求?”

       “能要求得出来的,就不是最好的了。”

       这个答案让段茉儿为之气结,嘟着小嘴躲在一边生闷气。

       那中年男子闻言,倒是一笑,“看来公子倒与常人所几分不同,您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话落,转身进了内窒,不多会儿功夫,他拎着一只灰头土脸的箱子从里面走出来,那箱子外层雕着古怪的花纹,年代十分久远,已经旧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箱子上置了一把铜锁,那人将箱子放到李玄臻面前,对他道:“这里面的玉石都是这些年来我精心搜集回来的宝贝,如果公子识货,可以看看这些东西能不能入公子的眼。”

       说着,他将铜锁打开,掀开箱子,只见上面盖了一层红绸,揭开红绸,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原本并没把这个小地方当回事的李玄臻,在看到里面工工整整摆放了十几种大小不同,样式不同,颜色不同的玉石之后,不由得眼前一亮。

       一只雕工精心的黑翡翠展翅大鹰被打磨得栩栩如生,墨绿色大玉扳指的成色也绝对是世间少有,还有两只黄玉小狮子,不仅玉质完美,就连磨工也十分精致。

       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最后,他将视线落在一块洁白无瑕的羊脂玉上,这块玉有茶壶大小,方方正正的一块,上面没有任何图案,外表看着平凡无奇,可仔细一瞧,这羊指玉所散发出来的光泽却犹为迷人。

       他将那块羊脂玉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阵,半晌后,轻声道:“这玉看似平凡,其中倒藏了许多乾坤埃”

       那中年男子闻方,脸色顿时一变。

       就听李玄臻继续道:“你这箱子里其它的东西的确都是宝贝,可和这块羊脂玉相比,那些东西却是一文不值。”

       这话说得虽然极重,可真正懂玉的,却不得不被他的慧眼所震憾。

       “公子确定看好了这块白玉?”

       “十分确定。”

       指腹轻轻抚摸着并不是那么整齐的玉身,他扬颜笑道:“还请先生开个价码,这玉我要了。”

       那人惊讶良久,才讷讷道:“不瞒公子说,这白玉曾是一位故人寄放到我这里的,那位故人对我说过,有朝一日若有人能在这箱子中的众多宝贝中一眼挑中这块白玉,便将它当成礼物,赠给那人,分文不龋”

       “哇!那故人是谁啊这么大方?”

       段茉儿闻言,一双大眼睁得溜圆。

       中年男子并未答话,只对李玄臻道:“或许那故人与公子有缘,既然她当年有言在先,这玉便赠给公子吧。”

       “那怎么行,无功不受禄。”

       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到桌上,“若那故人真与在下有缘,便用这些银子给他买些烧酒喝吧。”

       那人没看银子的数目,因为他整个人都因为李玄臻选了那块白玉之后,而变得魔魔怔怔。

       直到段茉儿和那公子离开他家,他才恍惚回神,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呆呆愣愣的念道:“白玫,当年妳托我办的事已经实现了,一切果然都是天意。”

       回想起那白衣公子举手投足间的气度风范,忍不住在心底赞叹。

       那人,就是茉儿未来的夫婿吧,的确丰神俊朗一表人才,白玫,妳泉下有知,也该冥目了。

       ※※※※※※

       “你可以把我的香囊还给我了吧?”

       走出怪叔叔家的大门没多久,段茉儿便扯住李玄臻的衣袖,不客气的伸出细白小手,摆出一副索要的姿态。

       对方笑谑的睨她一眼,“男女授受不亲,妳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和本公子做出这么亲昵的举止?”

       她红了红脸,娇斥道:“谁对你做亲昵举止了,我只是想要回我的香囊。你该不会说话不算话,想要背弃诺言吧,当初大家可是讲好的,只要在我的引领下你能买到宝贝,就把香囊还我……”

       见小丫头急吼吼生怕他赖帐的可爱模样,李玄臻真的很想再捉弄她一阵,可他知道继续捉弄下去,搞不好这丫头就会当场哭给他看。

       收起玩笑的心思,将那粉色香囊从怀里掏出,递还给她。

       段茉儿如获至宝的接过香囊,里里外外检查一遍,见香囊里的东西都在,便放了心,小心翼翼将香囊挂在腰间。

       香囊里的铃当在外力的作用下,适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段茉儿似乎很喜欢这个声音,白晳的小手兜住香囊底端轻轻晃了晃,当铃当声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也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

       这样一张纯然的笑脸,突然让李玄臻觉得异常刺眼。

       明明是庶女出身,娘死得早,不被爹爹疼爱,平日里还被继母继姐欺凌。

       可她却活得那么乐天、自在,仿佛世上的尘埃根本污染不了她洁白的灵魂。

       他自幼生于皇宫,长于皇宫,从小到大见过最多的就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为了权、为了势、为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他身边的人一个个变得狡诈变得阴险变得心计满腹。

       那些大臣家里的闺女,小时候粉妆玉琢般的一个妙人儿,随着年纪的增长,随着父兄一辈在朝中权势的逐渐扩大,逐渐被培养成权势下的牺牲品,变得早已失去原来的自我。

       眼前这个人,她是独一无二的吧。

       李玄臻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很想用天下间最坚固的堡垒,将她囚禁起来,如果没有外界的纷扰,她的纯洁天真,也许就会永存于世吧。

       他被自己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而感到震惊,再抬头时,就见段茉儿很孩子气的冲他招招手,“傻站着干什么哪?走啊,我们进城去。”

       说完,笑嘻嘻的转身,蹦蹦跳跳的向前走。

       他笑了笑,抬腿跟上,她个子不高,身材瘦削,身上穿了一件浅粉色的薄纱罗裙,一头黑发随意挽起,脑后别了几根不怎么值钱的银钗。

       脖颈细长,小巧圆润的耳廓珠圆饱满,就像两只可爱的小元宝。

       李玄臻刚欲从她的身上移开视线,就见她右耳下方,竟有一颗拇指盖大小的红色梅花痣。

       他微微一怔,疾身向前快走几步,近距离看,那颗红色梅花痣越发耀眼夺目,颜色红如鲜血,娇艳欲滴。

       段茉儿似乎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转过头不解的歪着脑袋看他,“你瞧什么呢?”

       李玄臻伸手指了指她的耳后,“妳耳后有一颗梅花痣。”

       “是啊,我听香香说,那颗痣挺大的,可惜我自己看不到,不过我娘曾经对我说,那可是大富大贵的痣,一般人还长不出来呢。”

       她摸摸耳后,皱皱小鼻子,“幸好没长在脸上,不然就真嫁不出去了。”

       李玄臻直愣愣的看着她,心底不断纠结。

       是她吗?会是她吗?

       难道白太傅口中所说的,那个可以助他登上大宝之业的人,就是段茉儿?

       可她明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又生活在一个极单纯的世界里。

       如果真的将她带到血雨腥风的朝堂之上,此刻她脸上的纯然和天真,是否也会被一并抹去?

       有些兴奋的同时,也产生了几分犹豫。

       他不忍心将属于她的纯洁抹去,与此同时,又自私的想将这样一个完全没被外界所污染的小东西一辈子留在身边保护。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就听段茉儿在耳边道:“哎,那人不是你的随从明公子吗。”

       明轩她是认得的,虽然比不得李玄臻俊美迷人,却也是个让姑娘家眼前一亮的俊俏公子。

       只见明轩骑马疾速赶来,直达李玄臻面前,纵身下马,脸上闪着几分不悦之色,“少爷,您怎么逛着逛着,竟逛到城外来了?”

       如果不是暗卫随时跟在他身后保护,他堂堂四王真出个什么意外,此番随行出来的人就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我带你家少爷出门买玉……”

       段茉儿不懂这个随从干嘛这么紧张,盛阳城的治安一向很不错的,况且两人虽然出了城,可怪叔叔家住在城郊,想回城,也不过就是小半个时辰的脚程,他有必要担心成这样吗。

       没等明轩答话,李玄臻便将他拉到一边,避着段茉儿,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就见明轩脸色一凝,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段茉儿瞧了半晌。

       直把段茉儿盯得浑身上下不自在,才啐了他一记,“喂,你看什么哪?”

       明轩急忙回神,用不敢相信的目光回视李玄臻,对方冲他轻轻点头,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明轩才恍惚回神。

       “我这就去办。”

       说着,拉过马缰纵身上马,向段茉儿点了点头,转身驾马又疾驰而去了。

       段茉儿一头雾水,问道:“他到底来干嘛的?”

       李玄臻微微一笑,“我对他说,咱们一会还要在城里转转,让他不必跟着,便将他打发回段府先行休息了。”

       “那他干嘛用那种奇怪的目光盯着我?”

       “大概因为妳长得特别可爱,所以才多瞅两眼吧。”

       段茉儿面色一红,嗔怒的瞪他一眼,“你这人真是没个正经,懒得理你。”

       “茉儿,反正时间还早,不如妳再陪我四下走走,到了中午,我请妳吃饭好不好。”

       “我想吃聚福楼的大闸蟹。”

       他宠溺一笑,轻声道:“好1

       夺回了香囊,又狠狠敲了李玄臻一顿的段茉儿,在酒足饭饱之后,心满意足的捧着满满一袋子大闸蟹回府,准备将讹来的战利品带回家,晚上和香香一起享用。

       结果刚刚回到段府,就见府外围满了官兵。

       她探头探脑好奇的问道:“这是怎么啦?这么多官兵守在我家门口干嘛的?”

       正说着,就见段老爷段夫人还有段灵儿从府内走出来,当他们看到段茉儿的时候,除了段老爷一脸为难眉头紧皱之外,其它两人皆露出兴哉乐祸的表情。

       “偷窃犯终于回来了?”

       段夫人冷冷一笑,对官兵的头头道:“这就是段府的二小姐段茉儿了。”

       那官兵头头段茉儿认识,正是盛阳城的寻捕陈大力,只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那黑山老妖干嘛叫她偷窃犯?

       还是段老爷看不过去,走到段茉儿身边小声道:“茉儿啊,家里不缺妳吃不缺妳穿,好端端的,妳怎么就出去偷了呢?”

       段茉儿一脸无辜的眨着大眼,“爹,我偷啥了?”

       “哼!妳偷什么了自己心里有数。”

       段灵儿接过口,“如今都已经人脏并祸,居然还想狡辩,真是不要脸,我们段家怎么养出妳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段灵儿恨不能用天下间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

       今天陪李公子出门游玩的机会原本属于她来着,如果不是段茉儿从中插上一脚,这个大好时机又怎么会从她身边溜之而过。

       让她既开心又意外的是,半个时辰前,官府突然派来搜查,说喜客来饭庄的老板金富贵报案,说他的镇店之宝青玉描金碗被盗,而偷盗者,就是曾经冒充神算子去他饭店骗碗的段茉儿。

       这时,陈大力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只看着很眼熟的玉碗,仔细一瞧,可不就是不久前,她在喜客来饭庄看到的,那个供奉在佛祖堂前的青玉描金碗吗。

       段茉儿怔了半晌,满头不解。

       陈大力却道:“金富贵报案,怀疑妳偷了他的玉碗,我们便来妳家里搜查,果然在妳的房里搜到这只碗,段二小姐,如今证据确凿,同我去衙门走一趟吧。”

       段茉儿气得哇哇大叫,“这根本就是灾脏嫁祸,我根本没偷那只碗,那金胖子含血喷人,他冤枉好人。”

       她不知道为何一夕之间自己居然成了偷窃犯,只知道自己被人给活活诬陷了。

       情急之时,她看到不远处正看热闹的李玄臻,一把将他抓过来,“他知道的,那天在喜客来饭庄,他也在场,他可以证明我没偷过金胖子的东西。”

       陈大力斜眼睨着李玄臻,“这人是谁?”

       “他是京城来的,我们府里的客人,那天在喜客来饭庄,他也在场的。”

       “他在不在场并不足以证明什么,现在玉碗在妳房里找到,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段二小姐,别磨蹭了,赶紧和我们回衙门吧。”

       眼看着她就要被人拉走,旁边许久没说话的李玄臻突然在她耳边道:“我可以帮妳出面解决这个问题,但妳要答应我,一旦我帮了妳,就要乖乖听从我的命令。”

       段茉儿急得满头是汗。

       她爹只会干瞪眼干着急,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至于段夫人和段灵儿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恨不能她明天就被斩首示众。

       眼下四面楚歌,根本没人能在危急关门出面帮忙,她只能眼巴巴看着笑得一脸邪气的李玄臻,低声问:“你怎么帮我?”

       “也就是说妳会乖乖听话了?”

       她能不乖乖听话吗?如果这人不帮她,接下来她就会被扭送衙门,轻则挨顿板子,重则坐几年牢,无论哪种下场,都让她无法接受。

       李玄臻见她不再吭声,便自负的笑笑,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慢条斯理的从腰间掏出一枚玉牌,上面清清楚楚写了几个字:御赐四王。

       别人或许看不懂这几个字是啥意思,在官府当差的陈大力却吓得脸色一白。

       他急忙撩袍跪倒,颤颤惊惊道:“下官见过四王爷。”

       这一嗓子喊出口后,所有的官兵都一应跪倒。

       段府上下闻言,也都不敢相信的露出震惊的表情。

       四王爷?

       这个翩翩佳公子居然是四王爷?

       段老爷段夫人以及段灵儿被这股阵势吓得也相继跪倒。

       只有段茉儿傻呆呆的盯着那个岿然站在风中的男子。

       飘逸潇洒,倨傲高贵。

       这人是四王爷?

       大铭朝当今皇帝的儿子?

       她震惊许久,慢慢弯下膝盖,跪倒在那人面前。

       看着满地跪倒的人群,李玄臻不紧不慢的收回令牌,傲然道:“这位捕快,本王想亲自带她上京审问,你可有异议?”

       那陈大力吓得直摇头,他敢有什么异议?堂堂四王,皇帝的亲生儿子,别说想把一个罪犯带走,就算想结果了他这条小命,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李玄臻满意的笑了笑,转身对痴痴呆呆的段茉儿道:“既然如此,妳就同本王,一同上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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